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胡慧茵 广州报道
从去年秋季至今，日本的“米荒危机”还在持续。
据央视新闻报道，当地时间6月9日，日本首相石破茂在国会参议院决算委员会会议上表示，将通过为大米稳定供应问题而设立的阁僚会议，对日本大米价格突然高涨的原因进行彻底调查。
一边是日本大米价格不断飙升，另一边，日本政府持续增加市场的大米流通量。据新华社报道，日本政府近期为平抑高涨米价，向市场投放多批储备米，剩余库存量大幅减少。6月6日，该国农林水产大臣还表示，为了应对米价飙升，可能会“进口大米”。
去年新米上市，叠加多批储备米投放仍未能彻底解决“米荒”问题。因“米荒”而来的连锁反应已显现。
从去年至今，一大批日本传统米店倒闭结业，仅2024年度（2024年4月-2025年3月）即有88家米店倒闭或停业，“业绩恶化”的米店比例达到47.6%。据了解，当前许多米店为稳定大米供应，已尝试扩大供应商和将销售对象集中为现有客户等方式，但其中一些供应链不如大型连锁超市完善，往往更容易发生断货情况。
日本政府正全力平抑米价，接下来，当地小型米店能扭转命运吗？
米店倒闭创纪录
在日本，传统米店的存在感在不断减弱。
住在福冈的陈玲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自己在当地生活一年多了，从没去过家附近的米店。无独有偶，名古屋居民王田也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平常主要是通过超市和线上平台购买大米，“超市和线上平台跟传统米店的大米售价持平，但前者的便利性肯定会更强，价格也更透明，还有配送服务。反观传统米店，现在数量越来越少了，鲜有年轻人光顾。”
从日本当地居民对传统米店的观感，不难看出米店在发展过程中的局限性。相关数据更凸显传统米店的经营困境。据《环球时报》报道，日本帝国数据库最新统计显示，截至今年3月，日本2024年度累计有88家从事米粮类批发和销售的米店倒闭或停业，创过去5年最高纪录。过半数米店经营状况恶化。数据显示，2024年度有25.2%的米店同比上一年度“收益减少”，22.4%收入跌至“赤字”。
南开大学日本研究院教授、副院长张玉来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近年来日本传统米店经营状况堪忧主要有几方面原因，“首先，在技术推动下，大米流通的链条不断变革，传统米店既比不上大型超市，也缺乏足够的能力与小型便利店抗衡，生存空间难免受到挤压；其次，日本大米的消费量一直在下降，这也造成整个市场萎缩。上世纪90年代以后，由于民众膳食结构的变化，日本食用大米年产量已经降至当前的700万吨左右，数量几乎减半；第三，传统米店缺乏继承人。受少子、老龄化影响，传统米店大多是老年人在经营，年轻一代普遍不愿继承这个传统的夕阳事业。”
面对流通渠道的变革，日本传统米店显得竞争力不足。而2024年夏季至今的日本“米荒”，更让传统米店的供应链“短板”暴露无遗。央视财经报道称，由于进不到大米，叠加进货成本持续上涨，越来越多的小型传统米店难以留住顾客。
为了缓解大米供应紧张并抑制米价，5月24日，日本农林水产大臣小泉进次郎表示，政府计划直接将储备米卖给零售商，而非像之前一样拍卖给中间商。政府将绕过那些阻碍政府控制价格的拍卖机制，与零售商“直接签合同”。张玉来称，此举使传统米店的生存状况进一步恶化，“日本政府将储备米直接卖给终端零售商，既包括网购的乐天，以及永旺等大超市和7-11和全家等便利店，绕过了农协主导的批发销售体系，传统米店依然是‘无米可卖’。”
“可以说，大米短缺和价格上涨是大量传统米店关门结业的导火索。但长远来看，传统米店的固有劣势才更为致命。”上海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助理研究员王佳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传统米店经营规模小、采购成本高、便利性不足以及经营模式单一等，这些才是导致其数量锐减和规模性倒闭的深层原因。
中国农业大学经济管理学院教授陈永福则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随着日本农业经营规模的扩大化，日本农协面向大型超市和连锁店、露天市场和社区等的直销渠道扩张，也对米店经营产生极大的负面影响。
农户难增收，连累米店
由于供应紧缺，去年部分日本商超上演“消失的大米”剧情。到今年，虽然日本“米荒”有所缓解，但遭遇米价狂飙，日本大米更被称为“吃不起的黄金”。
3月以来，日本政府已拍卖三批储备米，但米价上涨势头仍在持续。5月26日，日本政府再次发布向市场投放储备米的新方案，希望通过持续投放储备米、向零售商直接供货等手段，平抑历史最高米价。据日本农林水产省发布的新方案，日本政府本次计划投放总计30万吨储备米，出售对象为年销售量1万吨大米以上的大型零售商，售价为每60公斤11556日元（约合576元人民币），预计市场零售价为每5公斤2160日元（约合108元人民币）。
但据王田的观察，现在超市的大米还在涨价，一袋5公斤的大米售价为4000日元（约合200元人民币）以上。他还发现，为了掩盖价格上涨过快，有些超市甚至把原本5公斤装的大米换成了4公斤装。
虽然米价上涨，但对大部分农户来说，可能并不意味着增收。“大米价格在上涨，大家说农民赚钱了，但从我们这里卖出去的60公斤大米才2万日元(约合996元人民币)。换算成5公斤约为1700日元(约合85元人民币)，这比4000日元以上的店里平均价格还低一半。”新潟县长冈市的稻农堀井治表示。有报道称，根据2022年日本国家统计数据，米农扣除开支后的年收入平均为1万日元，按时薪计算约为10日元。
农户陷入了大米涨价但赚不到钱的怪圈。对此，陈永福解释称，日本主要是通过农协和生产者在生产之前签订协议，约定价格进行稻谷收购，即使之后价格上涨，生产者拿到的也是上涨前的价格，所以农民会认为没有得到应得的收入。
“在现有农业体制下，日本农民在丰收时要把大米卖给农协组织，由于该组织实施着近乎垄断的模式，所以市场价格上涨传导到农民这一环要经过漫长的过程。”张玉来表示，在这个过程中，利润或许已经被各个环节吸收了。
因此有分析指出，虽然农协会提供补贴，但农民如果全职种植水稻，按照农协的批发收购价，也会面临赔钱的窘境。所以日本农业领域的现状是，许多非全职农民因高米价而选择种稻，全职稻农的数量却不断减少。“日本水稻耕作生产者大批量出走，也导致在其下游链条，传统米店呈现规模性倒闭。”陈永福说。
在陈永福看来，日本传统米店正在夹缝中生存。他表示，日本米店主要赚取的是流通差价，虽然大米价格高涨，但采购价格也会高涨，一方面，赚取的差价涨幅有限，甚至销售涨价幅度低于采购涨价幅度；另一方面，采购同等数量大米所需流动资金也水涨船高，导致资本利息上升和资本运转费用上升。
深陷“米荒危机”，日本政府多措并举解决“米荒”，除了继续投放储备米、彻查米价高涨原因，甚至抛出可能从国外紧急进口大米的选项。
但这些举措对抑制日本国内大米价格所起到的效果可能有限。可以作为印证的是，日本最大的大米收购商和批发商团体日本农业协同工会大幅提高收购秋季稻米的预付款。这一预付款也被视作当地大米市场价格基准，所以对日本普通消费者而言，今年秋季或将迎来更高的大米市场零售价。其中，对日本稻米最重要产区之一的新潟县，当地农协计划将秋季收获的越光米(日本水稻品种，属粳稻)预付款提高35%，达到每60公斤2.3万日元（约合1156元人民币），而在另一稻米主要产区秋田县，有农协相关消息人士说，秋季稻米预付款将提高42%。
张玉来表示，现在日本米价持续飙升，除了因气候等原因造成大米质量下降，导致供需失衡，还有以下几个重要原因，包括日本政府没有及时释放储备米，以农协为代表的流通系统反应缓慢，加之“部门利益”等流通环节的积弊导致之前释放储备米无效，以及进口保护过度，等等。
王佳也认为，此次“米荒危机”暴露了日本大米政策的诸多不足之处，包括减反政策、政府应对的滞后，如储备米的投放机制等，这些因素叠加，造成当前大米供应紧张和价格高涨的局面。陈永福则认为，之后日本大米价格可能会先降后升，5公斤装大米的价格可能会保持在3000-3800日元之间。
日本大米市场的结构性问题颇多。受访专家普遍认为，若不进行彻底改革，“米荒危机”可能会再度发生。这对小本经营的日本传统米店来说，将是致命的冲击。日本帝国数据库公司的研究预测，2025财年日本米店破产数量有可能继续增加。
（应受访者要求，陈玲、王田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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