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商青铜酒器漫谈

2025-06-05 09:38:18 来源：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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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大运河博物馆正在举办“看·见殷商”专题展览。该展览聚集了全国数十家考古文博单位的三百多件珍贵文物藏品，全景呈现了殷商文化的面貌。再加上现代科技的辅助，更是营造出沉浸式观展体验，观众可直观感受商代社会的恢弘气象。

酒器背后有等级之分

除了大量的青铜酒器，殷商的社会生活中，随处可见酒的身影。

商王如果要显示对某位大臣的器重，常常会赏赐酒器给他，如二祀邲其卣、四祀邲其卣，就是商纣王在位第二年和第四年时分别赏赐给出身亚貘家族的重臣邲其的酒器。

宗族之间聚会宴饮，必定要饮酒以彰显和巩固族人的团结和睦，这一习俗在周代得到了进一步发展和规制，形成了敬老尊贤的乡饮酒礼。

祭祀的时候，商人更要献上最好的酒，让祖先与神灵也能享用这份人间至味。无论是祈祷风调雨顺、年岁丰收，还是请求祖先的启示与保佑，全都离不开美酒的供奉。

据王国维先生考证，商人祭祀时大量用酒，从六卣以至于百卣不等。醴酒本身有些浑浊，经过成束茅草的过滤变得更为纯净，就可以用来祭祀祖先。鬯和郁鬯这种高档酒更是祭祀的不二之选。大乙（即商汤）作为商王朝的开国之君，功勋卓著，受到商人尤其隆重的祭祀，进献给他的美酒也尤其之多。

商人在遭遇疾病、灾祸、噩梦时，往往会举行祼祭仪式。“祼”（guàn）字的甲骨文字形就是用双手捧着酒尊，可见它的本义就是用酒祭祀。祼祭的主要对象是祖先神，而最为常见的祭品就是鬯，王卜辞、王妇卜辞和子卜辞中都有不少祼鬯、祼新鬯的记载。祼祭的主要方式是以鬯酒灌于束茅（也有说法认为是直接灌于地），从而引导神灵下降到人间。

商人不仅爱喝酒，而且还把酒与酒器融入了礼仪制度。

青铜酒器就是非常鲜明的代表。《周礼·春官》记载：“凡祭祀，共其彝器”，其中“彝”即包含觥类礼器。考古发现显示，商代祭祀坑中常成套出土觥、爵、斝等酒器组合。

酒器本身也是等级的体现，《礼记·礼器》云：“宗庙之祭，尊者举觯，卑者举角。”

另外，拥有青铜酒器数量和种类的多少直接体现着主人的身份地位。只有商王室成员能坐拥上百件青铜酒器，且种类十分齐全。其他高等级贵族的青铜酒器虽然不及商王室数量之多，但也能达到数十件。小贵族恐怕只能拿出几套基本的青铜酒器，如爵、尊、觚等，平民更是无从制作和拥有珍贵的青铜酒器。

不同青铜酒器的制作工艺也有差别。造型精巧的肖形尊和兽形觥比普通的尊和觥制作难度更大，自然也只有高等级贵族拥有制作它们的财力和技术。

通过不同青铜酒器的日常及礼仪性使用，殷商时人的尊卑高下也就一目了然了。

值得一提的是，酒本身也成为礼制的一部分。比如，普通的粟米酒，全社会都可以饮用，而鬯则由贵族阶层独享。

酒器五花八门

在“看·见殷商”的展厅里，看到最多的就是青铜器，栩栩如生的鸮尊、牛尊、象尊、龙形觥，制作精美的铜方壶、铜方彝、铜方斝、提梁卣等。根据介绍可知，这些青铜器有很多都是酒器。很多观众会问，商代人是否好酒？通过诸多文献的记载可知，这个答案是肯定的。

据《殷周青铜器通论》所述，殷周时期的青铜器分为食器、酒器、水器和乐器四大部分，共50类，酒器独占24类。通过这些数量庞大、种类繁多的青铜酒器，能够看到殷商的尚酒文化以及其背后的礼仪制度。

另据历史学家朱凤瀚先生的研究，殷商的青铜酒器按照用途，大致可以分为温酒器、盛酒器、饮酒器、挹注器等几种类型。

常见的温酒器有爵、角、斝（jiǎ）等，主要用来加热酒液。

爵是目前最早的青铜酒器，早在二里头文化时期就已经出现，一般形制是前有较宽的流（用来倾倒酒的流槽），后有较窄而尖的尾，一侧有鋬（pàn，供手握的部分），下有三足，流与杯口交界处有柱（有观点认为柱可以用来挂小网，从而过滤酒中残渣）。

角与爵形制相仿，但口沿两端都类似爵的尾部形状，无柱而常有盖，便于放置在火上温酒。

斝的体积比爵和角更大，口沿整体呈圆形或方形，没有流和尾。

常见的盛酒器有尊、觥（gōng）、方彝、卣、壶、罍（léi）、瓿（bù）等，主要用来盛放酒液。先秦时，酒器都可以称为“尊”。现在的“尊”则特指口沿外敞、腹部较粗、形体较宽且具有高圈足的酒器。

此外，还有一种肖形尊，多仿照自然界中的鸟兽形态制作，比如鸮尊、牛尊、象尊就是肖形尊。

觥的腹部呈椭圆形，流较短，有半环状鋬，圈足，器物的盖往往装饰为兽头形，也有一些觥整体制作为兽形。

方彝的器身呈长方形，高而有盖，器盖的形制类似于四面坡的屋顶。

卣的口沿内收，腹部鼓起，颈两侧多有提梁，有盖和圈足。

壶为深腹，口沿内收，颈部较长，多为圆形，也有方形、椭圆等形制，有的壶两侧有耳。

罍的体型比方彝略小，有方形和圆形两种，口沿内收，腹部较深，器物肩部通常有双耳。

瓿器身呈椭圆形，圆口、深腹、圈足。

常见的饮酒器有觚（gǔ）、觯（zhì）等，可以直接用来饮酒。觚的口沿呈喇叭形外敞，腰部细长，有高圈足。觯的形制类似于小型的尊，部分有盖。

常见的挹注器有斗、勺等，这两者都是长柄的器具，主要用来从盛酒器中舀取酒液。

如此繁多的酒器，必然要有大量的酒。殷商时期的酿酒业快速发展，人们已经掌握了用酒曲进行人工发酵的技术，大大提高了酒的产量和质量。

根据甲骨文记载，商代的酒至少有酒、醴、鬯（chàng）三种。酒泛指用粮食制作的酒，殷商时主要是用粟米酿制。醴是一种甘甜的米酒，经过一宿的酿造而成，与今天的酒酿、醪糟有些相似，度数较低，口感也比较淡。鬯则是用黍酿制的酒，品质最高，大多用于祭祀等重要礼仪活动，平时储存在盛酒器青铜卣之中。经过调制，更为高级的鬯酒称为“郁鬯”。此外，商人也能酿造果酒和药酒。

因为对酒的大量需求，也导致酿酒作坊大量出现。从殷商的都城到地方城市（如河北藁城台西商代遗址），都有不少酿酒作坊，可以批量生产美酒。考古发现的郑州商城王家酿酒作坊，其中用来酿酒的大口尊，每个可以容纳五公斤以上的酒液。殷商时有专门负责酿酒的官吏和工匠，商王有时也会亲自去这些作坊视察酿酒情况。地方贵族生产的酒，除了自己饮用外，还要择优进贡给商王。

从殷商酒器到周代食器

公元前1046年，武王伐纣，商人的军队大败于牧野，殷商宣告灭亡。商周文明之间既有交融传承，也有革新改变。在社会风俗方面，从商人的“酒文化”到周人的“食文化”就是一项显著的转变。

周人取得天下后，周公旦总结殷商灭亡的教训，发布了一篇禁酒令，这就是《尚书·酒诰》。这篇文章指出，商人“荒腼于酒”，沉湎于饮酒享乐而荒废了事业，这种群体性的狂热饮酒行为使得酒的气味传达到上天，于是天命让殷商灭亡。

另外，商纣王长兄、宋国开国国君微子也反思殷商亡国的原因，认为“我用沈酗于酒，用乱败厥德于下”，其意思是说，商人酗酒导致的乱德使得商周易代、周革殷命。

对商人饮酒误国的戒惧之心从西周初年一直延续下来。周康王时的大盂鼎铭文记载，“我闻殷坠命，唯殷边侯甸粤殷正百辟，率肆于酒，故丧师祀”，《诗经·大雅·荡》将商人不分昼夜饮酒狂欢的场景形容为“靡明靡晦，式号式呼，俾昼作夜”，《韩非子·说林上》也记载商纣王彻夜饮酒，忘记了时间，就连他身边的侍从也耽于享乐而不知日期。

不过周人并非完全禁止贵族和民众饮酒，而是严格限制场合和数量，允许有节制地饮酒。周人还创造了一种在祭祀、宴飨中用来盛放酒器的用具——禁，从名字就能看出他们对禁酒的重视。

从考古出土的随葬品来看，商人的随葬品中最常见的是“觚-爵”这一酒器组合。当时的人们认为，随葬酒器能够保障死者在另一个世界仍旧与现世一样畅快饮酒。墓葬等级越高，随葬酒器的种类和数量也就越丰富。商王武丁之妻妇好墓中共出土了210件青铜容器，其中酒器就有155件，器型涵盖了觚、爵、盉、尊、瓿、觥、斗、方彝、壶、卣、觯、罍、缶等，可谓十分全面。墓主人不太富裕的中小型贵族墓葬，也基本都有青铜觚与青铜爵成组出现。即使是使用不了青铜礼器的平民墓葬，大多也有陶制的酒器随葬。

而在周人的墓葬中（尤其是西周中期以后），随葬品转而以“鼎-簋”组合为主，鼎是烹饪肉食的器具，簋则用来盛放五谷食粮。这一种以食物器具而非酒器为标准的等级规制也鲜明地体现在周礼的列鼎制度之中，天子九鼎八簋，诸侯七鼎六簋，卿大夫五鼎四簋，士三鼎二簋。

“九鼎”后来演变成为了天子权柄的象征，春秋时楚庄王问周天子鼎之大小轻重的行为，透露出他雄踞天下的野心。与食器地位上升、种类增加相对应，周代酒器的存在感大大降低，有些酒器的器型，如斝、瓿等，甚至逐渐销声匿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