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 季媛媛 韩利明
肿瘤领域始终是医药创新的热土，PD-1/PD-L1抑制剂、细胞和基因疗法、双特异性/多特异性抗体等新型疗法迭代涌现，推动肿瘤治疗范式革新。其中，兼具单抗药物“精准识别”和小分子毒素“强效杀伤”双重优势的抗体偶联药物（ADC），已成为当前肿瘤治疗领域最具潜力的热门赛道之一。
依托成本控制与研发效率等显著优势，中国创新药企（Biotech）已跻身全球ADC创新的核心阵营。数据显示，我国ADC新药管线数量占全球总量的50%以上，且在部分细分领域已构建技术优势。2023年底，百利天恒与百时美施贵宝（BMS）达成的ADC领域重磅战略合作，刷新了全球ADC类药物单品交易总价的纪录，更将行业创新热度推向高峰。
进入2025年，ADC领域的BD（商务拓展）热潮持续延续。《2025年中国创新药出海正当时》统计，前8个月，ADC药物以14项交易成为最热门的出海技术赛道之一，信诺维医药、石药集团、映恩生物、信达生物等多笔ADC授权总金额超10亿美元。此外，企业不再局限于HER2、TROP2等成熟但拥挤的靶点，而是向CDH6、CDH17、DLL3等“蓝海”靶点拓展，寻求更宽的治疗窗口和更优竞争格局。
行业热度攀升，百利天恒创始人朱义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分析，“对于本土Biotech而言，关键机会在于聚焦从0到1的原始创新，在未被满足的临床需求领域建立核心技术壁垒，实现从跟跑到领跑的跨越。”朱义进一步指出，“从0到1的原始创新并非易事，不仅需要强大的技术平台作为支撑，还要求企业具备深厚的肿瘤生物学理解、前沿技术认知以及全面的研发体系能力。”
BD热潮涌动
过去十年，ADC已成为全球制药行业中增长最快的细分领域之一。Frost & Sullivan预测，2032年全球ADC药物市场销售规模有望达到1151亿美元，而中国ADC药品市场规模预计在2030年达到662亿元。巨大的市场潜力驱动全球ADC领域交易繁荣，中国Biotech已然成为其中的热门玩家。
2023年12月12日，一项足以撼动全球医药界的交易在中国完成。百利天恒与BMS签订关于iza-bren（EGFR×HER3双抗ADC）的全球战略合作协议，潜在总交易额高达84亿美元，在那个被业界称为“资本寒冬”的时期，唤醒了沉寂已久的医药市场。
朱义回忆，2023年美国临床肿瘤学会（ASCO）年会上，百利天恒公布的iza-bren临床数据，吸引了全球前十大跨国制药公司（MNC）中8家的主动接洽，“最终达成的这笔交易，也是全球ADC领域有史以来最大的单笔资产交易。”
对于选择BMS作为合作方，朱义考虑长远，“一方面，BMS在肿瘤治疗领域的市场地位长期位居前列，与百利天恒的战略定位高度匹配；另一方面，在同等规模的MNC中，BMS的谈判推进节奏最为迅速。更关键的是，考虑到ADC与免疫药物（IO）联用的前景，手握IO的BMS在联合用药研发上具备天然协同优势。”
合作的选择始终是双向的。“BMS在交易过程中，按国际最高标准对我们的临床数据、研究流程及临床体系进行了全面尽调，最终确认相关数据完全达到国际认可水平。”朱义表示，这背后是百利天恒针对iza-bren在国内开展的临床研究，始终严格遵循国际标准推进的扎实积累。
BD交易无疑是实现创新药全球价值的重要一步，但交易完成后，产品本身全球价值的逐步验证和落地实现更为关键。
朱义透露，双方合作初期面临的核心挑战，在于团队规模与分工模式的差异，为此百利天恒参照BMS的组织架构，启动团队扩建与体系搭建工作，也为百利天恒向生物制药企业（Biopharma）持续进阶奠定基础。目前双方约定的合作里程碑节点按照预计进展在持续达成并收到里程碑款项。
而拆解百利天恒与BMS的合作模式可见，这种“自研核心资产+全球权益合作”“共同开发+共同商业化”（CO-CO）的BD在全球范围都较为少见。朱义解释，该模式的成功落地需两大核心支撑：一是对产品力要求极高，包括技术领先性突出、临床突破性疗效预期明确、目标市场规模庞大；二是企业需具备前瞻性战略眼光，愿意承担更重的研发与商业化责任，而非简单“一卖了之”。
事实上，2025年以来，国内Biotech在肿瘤治疗领域的交易持续升温，更多创新的交易模式也持续涌现。例如信达生物与武田制药也是类似百利和BMS合作的方式，采用以CO-CO模式达成重磅全球战略合作，共同加速推进信达生物新一代IO与ADC疗法的全球开发，交易总金额最高可达114亿美元。
不过，纵观生物医药领域，授权出海（License-out）仍是近年来国内Biotech的主流交易模式。
“这一格局由Biotech在行业生态中的定位决定，其核心优势在于聚焦早期创新，再将创新成果交由Biopharma推进后续开发和商业化。”朱义预判，未来ADC领域的行业主流BD模式仍将是license-out或出售公司，只有少数具备核心产品力和综合实力的企业，才有可能走上与大型药企协同开发的全球化道路。
打造“超级爆款”
国内生物医药领域BD交易的持续强劲，不仅印证了中国医药资产在全球范围内性价比与核心竞争力的提升，更推动行业迈入“创新兑现+全球布局”的关键发展期。与此同时，伴随交易数量增多，“本土创新低卖”等争议也同步升温。
“全球范围内，大规模BD交易本就是稀缺资源。当前中国的交易规模分布与全球基本一致，以小规模交易为主，但真正的核心矛盾在于，中国创新药资产确实存在被低估的情况。”朱义分析，一是我国药企产品多为本土开发，未经过全球临床试验验证，MNC往往带着“扫货”心态评估；二是国内创新药支付价格偏低，企业为保障后续发展，不得不被动接受低估的交易条件。
在朱义看来，打造具备硬核产品力的“超级爆品”是破解这一困局的关键路径，“iza-bren被认定为真正的first-in-class（首创），属于‘超级爆品’范畴。这种硬核产品力让MNC竞相争夺，也让我们具备‘站着谈’的底气。”
不过当前国内ADC项目多为fast-follow（快速跟进）、药物开发面临靶点高度集中等问题，同时随着ADC与化疗、靶向药物、血管生成抑制剂、IO等其他抗肿瘤药物联用方案快速迭代，赛道竞逐也逐渐延伸至联合疗法领域。如何从中突围、培育出真正的“超级爆品”，对药企研发实力的考验极为严苛。
其中，在“ADC+IO”赛道的竞赛已然打响。跨国药企中，默沙东先后与科伦博泰、第一三共等企业合作，引进TROP2 ADC、HER3 ADC、B7-H3 ADC及CDH6 ADC等多款在研产品；国内企业也紧追不舍，复宏汉霖陆续披露PD-L1 ADC HLX43用于治疗非小细胞肺癌（NSCLC）的关键更新数据......
朱义也透露，“BMS拥有全球进度最快的PD-L1/VEGF双靶点药物，同时手握百利天恒的全球领先双抗ADC，目前该组合的研发进度处于全球前沿阶段，明年将公布更多关键进展。”
“未来行业爆款必然源自下一代从0到1的原始创新。”对此，朱义强调，需坚持突破性疗效导向，开发疗效显著优于现有产品的药物；聚焦泛肿瘤大品种赛道，直面大品种研发伴随的技术难度与临床风险；秉持长期主义，在创新“无人区”稳步探索。
持续进阶
新药研发向来是“十年磨一剑、十亿美元打底”的高投入赛道，实际耗费的时间与成本往往远超于此。BD合作已成为国内Biotech重要的现金流入来源，而充足的资金储备，更是企业在研管线具备全球竞争力的必要支撑。
受益于与BMS的重磅合作带来的宝贵现金流，朱义明确将其投向研发能力的持续建设与商业化闭环构建，“重点投入临床前后续管线开发，推动ADC平台及其他前沿平台的突破升级；同时组建全球临床开发团队，扩展全球供应链规模，为全球商业化做准备。”
除了合作带来的现金流，百利天恒也在多渠道拓展资本支持。“依托充足的现金流储备，我们已在A股完成超37亿元定增，同时获得多家银行资金支持。”朱义透露，后续将在合适时机重启港股IPO上市，计划通过全球资本平台支撑企业长期全球化发展战略。
从具备产品力到构建商业化能力，也是国内Biotech向Biopharma跨越的核心关卡。朱义指出，全球范围内，Biotech成长为全球性公司的概率极低，核心原因就是多数企业虽有产品优势和研发速度，但缺乏足够大的市场规模、资金及复杂系统构建能力，“这一跨越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综合加持，甚至包含一定的运气成分。”
在朱义看来，药企实现全面国际化，需攻克四大核心能力短板，这也是中国药企走向全球的关键着力点：
其一，全球前沿研发能力。需在特定治疗领域构建全球领先的研发平台，并依托平台研发出“超级爆品”。“只有足够大的产品市场规模，才能支撑起全球化布局，这是国际化的起点和基本条件。”朱义强调。
其二，全球临床开发能力。需在美、欧等多个国家和地区同步开展临床研究，应对多语言、多监管体系的复杂环境，建立符合国际标准的临床研究体系。“这一能力的建设无法一蹴而就，需要长期的经验积累与体系搭建。”
其三，全球供应链能力。药物生产需同时符合美国FDA、中国NMPA、欧盟EMA等多国GMP（药品生产质量管理规范）要求，同时具备覆盖全球的物流配送能力，构建稳定、高效的全球供应链体系。
其四，全球商业化能力。需建立覆盖多个国家和地区的商业化团队，精准应对不同地区的法规政策、市场环境与医患需求差异。“全球商业化的核心是优先做好美国市场。从全球医药市场格局来看，美国市场通常会占据全球销售额的六七成，也是利润的主要贡献来源。而从中积累的人才团队和运营经验可快速辐射欧盟等地区。”
“关键在于深入理解并严格遵守当地法规和文化，秉持长期主义耐心投入。”朱义进一步指出，百利天恒美国子公司SystImmune十余年的运营实践证明，具备全球前沿早期研发和全球临床研发能力，并熟悉当地法律框架、组织架构和市场逻辑，不仅能显著提升商业化效率，更能增强与MNC的谈判底气。
ADC赛道的热潮之下，是中国医药创新从跟跑到领跑的突围渴望。在朱义看来，以原始创新打造硬核产品力，以全球化能力构建产业壁垒，既是本土Biotech进阶的必经之路，也是中国医药产业培育本土龙头、实现全球价值自主兑现的核心方向。未来，随着更多企业深耕原始创新与全球化布局，中国创新药有望在全球舞台占据更重要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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