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梅飘香的外冈住着一个钱大昕

2025-02-06 10:17:57 来源：解放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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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乾嘉学派代表人物钱大昕，出生于嘉定区外冈望仙桥河东宅。

沿着望仙桥向上，一级级石阶镂刻成菱形、弧形，还有似云彩似花朵的凹凸形状，黑白相间。上桥顶望远，浓浓的江南水乡味依旧，也间有几幢高矗的透露现代气息的新楼。

钱大昕最初的蒙学是与望仙桥紧密相连的。钱大昕的祖父钱王炯是课徒为生的秀才，在此开过一家私塾，在望仙桥桥东50米左右，称“杨家坐馆”。幼小的钱大昕便早早地“近水楼台先得月”，刚满周岁，祖父便教他识字。祖父教导钱大昕的学习方法之一，就是每日领孙子走这座单跨拱桥，从东向西，复由西向东，几十级石阶，每登一级，祖父就念一句古诗的上句，钱大昕跟着念下一句。一步步走完桥，一首诗便教完了。祖父当年已是耄耋，用心良深，辛苦自知。

望仙桥，傍农家，民风淳，重教化，是钱大昕一生受益之根本、为人守正谦逊之本源。故中年后他从显赫官场归嘉定乡梓，钟爱故土，教江南学子，深究学问，近二十载如一日。

望仙桥上的流连

在嘉定外冈镇百年老校望新小学，我见到了美术老师施福建。他是地道外冈人，安亭师范学校毕业回乡后入望新小学，一待36年整。

问施老师钱大昕的事，这打开了施老师话匣：走出学校大门，就是外钱公路与望安公路交接口，再向外钱公路东行百多米，到外冈河西街，沿河右转，就能见到一座500多年的单孔古桥——望仙桥。施老师的老丈人，便祖居望仙桥河边，并在当地文化馆任职，知晓不少前朝事。

钱大昕祖辈及小时候的居家，就在望仙桥西面——河西街35号，老房依旧在。岁月溯回到近300年前的1728年，钱大昕诞生在水乡的这座小桥边，“弹丸城小只如乡，绕郭春流匹练光”。

钱大昕的祖居地和出生地，竟在这样一次问答中明晰了具体方位。我们马上从望新小学前往，步行仅10分钟，即见跨越东西的望仙桥，静静矗在顾浦河上，坚固的花岗石青石分节平列，南北有楹联，刻的分别是“星文遥泻汉，虹势尚凌虚”“东来紫气满函关，西望瑶池降王母”。

桥孔两侧还刻有史学家王鸣盛的诗“望仙桥畔尽渔家，豆架瓜棚傍水斜。几只小船杨柳岸，腥风一剪漉鱼虾”，古意盎然。清澈而带点微黄的河水，平如镜子。阳光携着河岸两边的树影，映在水面上。一幢幢新旧房舍，白墙红砖黛瓦。

潜研堂的梁柱

嘉定区嘉定镇南下塘街12号，黑木大门，黄石门框，外墙雪一样白。大门边一块褐色厚木的匾框内写着：潜研堂，钱大昕故居（钱大昕1728—1804）。

入内，一方天井，有一圆口水盆，盆中植水莲。天井两角有花盆，植细杆的小树，阳光射入，秋叶金黄。入厅堂，钱大昕所书“诗礼传家”大匾高悬于中，笔力遒劲端肃。嘉定博物馆研究部主任徐征伟要我抬头，见一横结实的巨大梁柱，呈深黄间暗红色，柱上雕刻着山水花草，栩栩生动。

今日见到的潜研堂，已非钱大昕最早在嘉定城中亲手打造的小房舍。那最早的潜研堂，是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在嘉定城中小囡桥南所购，素朴而简单，三进深，因与他在外冈望仙桥畔故宅的“三椽老屋藓花斑，数亩清荫落照斜”很相似，故欢喜买下。他名此宅为“潜研”，意在表达潜心研究学术的追寻意味。最早的潜研堂，也是他学术巨帆启航的初始地，《廿二史考异》《十驾斋养新录》等代表乾嘉学派最高水准的皇皇巨著，正“喷薄欲出”。

我也被告知，其时前后多年，为钱大昕人生低谷期。爱妻王顺瑛与博经通史的父亲钱桂发先后因病故逝，既让他无比悲痛，“髭须尽白”，更让他下定决心，辞去高大上的京官，回归乡梓，宁愿清贫，也要在之后有限的光阴，专注各门学术“潜研”，并勉力教授天下学子。

而在此之前，被乾隆皇帝特赐举人的钱大昕，从乡下满怀理想走出，考中进士，入翰林院、詹事府任官，续赴山东、浙江、湖南、河南任乡试官，再任广东学政。又因在京城携手纪晓岚，一起编撰《热河志》，学术名声大噪，便有了“南钱北纪”美称，仕途亦一路顺风。

回到嘉定，回到潜研堂，也意味着再度回到寂寞的乡间。但钱大昕真不寂寞。他坚定理念：“知富贵之有尽，不若文章之长留矣”。他最后著成的“文章”，通六书、九数、天文、地理、历算、音韵、金石，熟于历代典章制度、政治臧否、人物斜正，故被公誉为“不专治一经而无经不通，不专攻一艺而无艺不精”。一生著书35种，合300余卷。所书内容，强调“通经致用，以人为本”，致力于在现实中解决民生问题。

今日潜研堂，地处嘉定博乐广场西侧的横沥边，在嘉定州桥历史文化风貌保护区内。建筑为明清古民居特色，环境质朴幽然，门窗雕有梅兰竹菊图案，厅堂的那根大梁，是“原物原色原装”，厚重大气——栋梁不言形自威。

在潜研堂，钱大昕终于完成了《廿二史考异》巨著，全著共100卷，对《史记》《汉书》《三国志》等历代正史作了系统考辨，前后披览写作共历五十载。浩然五十卷的《潜研堂文集》，也在此潜心撰著。

钱大昕的治学精神，最突出的是“实事求是”。在《廿二史考异》自序中，他言：“桑榆景迫，学殖无成，唯有实事求是，护惜古人之苦心，可与海内共白。”在《潜研堂文集》中，亦不时强调“实事求是”，如“通儒之学，必自实事求是始”。

辞官后的钱大昕，除了潜心著述，还专注于教育事业，他先后在南京中山书院、太仓娄东书院和苏州紫阳书院（今苏州高级中学）任教。其中以紫阳书院的时间为最长，前后共达16年。直到临终那天，他还坚持教学，真正做到了诲人不倦。在紫阳书院时，受业于门下者不下二千人，皆悉精研古学。

心里住着一个钱大昕

嘉定区外青松公路218号，为另一所百年历史的学校：嘉定区外冈小学。

学校的一路之隔，马路对面，步行几十米，即为外冈镇西街，“流水澄清如练”的练祁河，流淌到街边。街之首，水之边，矗立着素朴的钱氏宗祠，白墙，黑瓦，红木门窗。河边，两株500多年的古银杏枝叶茂盛相伴。

陪我来此的，是外冈小学的老校长徐寿生，90岁了，为20世纪80年代外冈小学掌门人。

徐校长讲他当年在学校做老师、做校长。很长一段时间，学校还是中心小学制，除管理好主校区，还要连带管理外冈周边各个完小、初小10所左右，学生2000余人。当年的条件无法和现在相比。比如，坑坑洼洼的学校操场只有200平方米，5、6个老师只能挤在6平方米的小阁楼里办公。当年学生基本是乡野的农家子弟，一次外出家访，跑十几里田舍农地是“最寻常的小事”。

记起来的事情有：骑自行车去家访时，踏过农地小径，遇到乡下的小桥，桥的宽度半米不到。这时候，必须要下车，再扛起车，颤颤巍巍步行走过窄仄的桥面。回忆起当年一件最高兴的事：说服了一对农家父母，让读书优秀的孩子继续留在学校跟读。终于，这个学生十分争气地考进了大学。

一件很自豪的事：在他退休许多年后的一天，懵懂接到一个陌生人电话，坚持要请老校长吃饭。陌生人原来是学校早年的一个学生。当年老校长排除众议，让学生做了一次学校合唱团的指挥。学生今天“出息”了，成为一名企业家。他认为，那次被选定为指挥的经历，是人生第一次获得重要肯定，对其后来的成长影响巨大。

桃李不言自成蹊。直到今天，腰板坚挺的老校长，心中还有一个“梦想”：将钱大昕勤奋做学问孜孜教学子的事，编成一个个生动故事，既可作为乡土励志教材，还可以作为中小学思政课教材。

外冈，现在“住”着钱大昕——钱大昕的墓。

此墓于清嘉庆十年（1805年）建造，它位于嘉定区外冈镇徐秦村犁头浜东侧，亦在外冈静穆的清竹园内，北临流淌不息的练祁河。近500平方米的墓园一片静穆，阳光斑驳洒在宽宽的石甬道上，墓前甬道两侧置石像生。墓地中心，向上三级石阶，墓碑上书：清钱大昕先生之墓。墓园四周，植松柏，园内还有一棵巨大香樟，树干需多人抱围，枝叶如巨伞撑开，气势盛大，郁郁葱葱——似先贤德艺学问的阔大深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