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峰秀水入丹青

2025-06-18 09:18:15 来源：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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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年盛夏，桂林阳朔游人如织，细心的人会发现，其中有不少日本游客。了解之下方才得知：1988年春，白雪石先生的画展在东京西武百货店美术部举行，这是他第三次应邀赴日办展。画展开幕当天，观者如潮，一幅幅清丽、典雅的作品，将观众带入梦幻般的世界。不少观众发出疑问：难道世间真的存在如此美丽的地方吗？为此，他们远渡重洋来桂林旅游，一睹这如诗如画的山水胜境。不仅是日本，那段时间，白雪石在国内外办展，所到之处反响热烈，来桂林旅游的中外游客更是不计其数。为了感谢白雪石对桂林旅游事业作出的贡献，桂林市人民政府特授予他“桂林市荣誉市民”的称号。

1915年6月12日，白雪石出生在北京一户普通人家；那年，其父白焕章三十九岁、其母董氏三十八岁，算得上中年得子。白雪石八岁上私塾，十岁进入北平第一小学读书，他自幼喜爱美术，在那个资讯不发达的年代里，寻常百姓很难见到书画资料，他就收集烟盒，临摹盒上的烟画，惟妙惟肖，家人、邻居、老师、同学都赞叹不已。

1932年，白雪石进入北平第五中学读书，并师从著名画家赵梦朱学习没骨花鸟画。后来，因白焕章与闻名京城的山水画家梁树年的哥哥是当铺同事，白雪石遂师从梁树年学习山水画。梁树年的山水画用笔奔放、画风雄健，可追溯到宋代山水画诸家，受其影响，白雪石开始系统研习宋代山水画，尤以刘松年、李唐、马远、夏圭为主攻方向。中国的山水画始于唐代，成于五代，至宋代达到顶峰，其写实与意境相结合的山水画理论，勾勒出“可行、可望、可游、可居”的理想山水境界。

1911年，清朝覆灭，历史翻开了新一页。1914年2月4日，“古物陈列所”在紫禁城成立，作为中国近代第一座国立博物馆，其成立与开放具有重大意义——平民百姓可以近距离观赏原本秘不示人的皇家收藏了。古物陈列所的绘画馆不时展出历代绘画，但票价高昂，白雪石节衣缩食，攒钱观展，如饥似渴地临习宋、元山水画大家的作品。“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年少时甘于下苦功，既开阔了眼界，也打定了根基。

1934年，迫于生计，白雪石到北平上堂子胡同小学担任美术教师，后来索性辞去教职，专心创作。自1937年至1948年，他多次举办个人画展，在北平画坛崭露头角。从现存的《秋江泛舟》《松荫垂钓》《剑阁凌云》等作品来看，这个时期的他专注于摹古，从宋代山水画中汲取营养，与此同时也能看到，他已显示出极高的绘画技巧。新中国成立后，白雪石先后执教于北京艺术师范学院、北京艺术学院、中央工艺美术学院，还兼任北京山水画研究会的会长。

上世纪五十年代，白雪石积极投身于社会主义事业的建设，用画笔热情讴歌一个新时代的到来。他创作的《争卖余粮》《少年水电站》《蓖麻丰收》《牧羊女》《喂鱼》《长城脚下幸福渠》等作品，反映了人民昂扬向上的生活风貌。到六十年代，在“双百方针”的指引下，美术界掀起“古为今用，洋为中用”的创作热潮，白雪石除了完成教学任务，还积极奔赴祖国各地写生。他创作的《黄土高原》《江南菜花香》《燕山之秋》《井冈山》《沙坪坝毛主席故居》等作品，展现出祖国波澜壮阔的时代图景。

1972年，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标志着中国向世界打开了封闭多年的国门。有关部门提出用中国画装饰国家重大场所及涉外宾馆、饭店的动议，国务院机关事业管理局遂邀请吴作人、李苦禅、李可染、白雪石等画坛名家，赴黄山、桂林等地写生采风。

当画家们抵达桂林，沿漓江两岸徒步游赏时，白雪石被桂林山水的绮丽风光深深吸引，艺术灵感和创作热情得以激活，从而开启了“桂林山水系列”的创作之路。白雪石在回忆此次桂林之行的情形时说：“1972年我初到这‘甲天下’的桂林，就把那仙境般的美景深深地印在心中。由于第一次在桂林写生的时间不长，未能满足自己的愿望，1977年我又到桂林，一下子就待了三个月，画了上百幅完整的写生作品。我对桂林山水，情有独钟。”此后，白雪石十三次赴桂林写生采风，为自己的创作积累素材。

近代画家中，有不少都画过桂林山水，其中以徐悲鸿、李可染最为人所熟知。然而业内人士深知，桂林山水虽美，却也最难画，概因石灰岩经流水侵蚀和溶蚀作用形成的喀斯特地貌看似美轮美奂，对画家来说很难掌控，画面极易呆板、样式极易流俗。对此，李可染先生就深有体会，他在《漓江》一画的题记中写道：“余三游漓江，觉江山虽胜，然构图不易。”

初到桂林的白雪石其实也面临着“非常难画”的考验，如何创造一种既有个人风格，又被广大观众接受的表现手法和绘画形式，是他面临的新课题。凭借深厚的传统山水画创作功底和多年写生积累的丰富经验，他对桂林的自然景色裁剪、概括、集中、提炼，不断尝试、反复揣摩，终于创造出兼具民族传统与时代特征，极富艺术情趣和个性表达的山水画。他巧妙运用斧劈皴、折带皴、披麻皴等传统山水画技法，着力刻画山石的纹理、结构与质感，笔法灵活多变，时而粗犷豪放，时而致密精微；笔墨简洁洒脱，充满意趣。

白雪石的“新山水画系列”甫一公之于众，随即引发热烈反响，《漓江烟雨》《北国风光》《黄山之秋》《太行夕照》等作品，为中国山水画注入新的气象与生机，展现出一代山水画大家继承、开拓、创新的魄力与能力。这般孜孜不倦的追求与探索、开拓与耕耘，也结出了累累硕果——白雪石先后为中南海、人民大会堂、钓鱼台国宾馆、全国政协、毛主席纪念堂以及全国各地的宾馆、饭店，创作了一批以桂林山水为主题的作品，尺幅巨大，多达百余幅。

白雪石是土生土长的平民画家，并无家学背景，自幼生活清苦。他长期住在一个大杂院的小平房里，直到1979年，才从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分得一套位于和平门的没有客厅的两居室，平日，他就在十几平方米的居室兼画室画画。窗外是一所小学的操场，高音喇叭声不绝于耳，就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中，他仍怡然自得。刚搬进新居时，凭窗远望，可见西山的轮廓，所以在他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作品中有“望山楼”的题款。不久，新楼拔地而起，遮蔽远山，挚友启功先生见之，欣然命笔：“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董寿平先生到访新居时，又题写“何须斋”相赠。之后，白先生一直以“何须斋”作为自己的斋号。

从事美术教育数十年，白雪石桃李满天下，北京艺术师范学院、北京艺术学院、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的师生，都对他的为人为艺交口称赞。一位学生回忆道：“白先生上课极其认真，常见他身着褪色蓝布衫，手提一只装有画具的布袋，早早来到教室。他捉笔伏案，言传身教，为同学亲手批改作业，耐心细致，不厌其烦。”有位陶瓷系的学生还曾动情回忆白雪石带同学们到农村写生的情形：“我们搭一辆运煤的卡车进山，当时风大，白先生担心扬起的煤灰会将女同学的长发弄脏，主动把驾驶室的座位让出来，自己坐到煤堆上。天色已晚，师生写生一天回到村里，听闻几名同学因埋头写生，尚未回村，白先生不顾疲劳，焦急地在村口等待，直到迟归的同学安全回村才放下心来。晚上休息，白先生主动把暖和的炕头让给同学，自己睡在角落……这如师、如父的真情，感动了班上的所有同学。”

如今，当我们看到白雪石先生的作品时，仍会被他深厚的艺术功底和独特的绘画风格打动。作为一个时代杰出的艺术家，白先生高尚的情操、精湛的画艺，值得我们永远学习、继承和发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