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墟之外的商朝图景

2025-07-11 10:03:29 来源：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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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北京大运河博物馆正在展出“看·见殷商”展，这是北京大运河博物馆推出的第二个中华文明起源系列展览，也是近年来规模最大的商代文明主题展，汇聚了28家考古文博单位的文物，包括甲骨、青铜器、陶器、玉器等338件（套），向游客全面展现了商代的历史和文化。

说到商代的考古，大家马上都会想到殷墟。殷墟是20世纪最为举世瞩目的考古发现之一，它不仅发掘了殷商宫殿宗庙遗址、殷商王陵、洹北商城等宏伟壮观的遗址，还出土了刻字甲骨、司（后）母戊鼎、妇好鸮尊等珍贵精美的文物。不过，殷墟只是商代后期的都城所在地，而在殷墟之外还有不少考古发现，它们都是殷商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值得人们去关注和了解。

商代的东方卫士

在这次琳琅满目的展品中，有一件特别萌的青铜器，它就是来自山东博物馆的亚丑钺。亚丑钺以其造型独特，风靡网上和线下。这件亚丑钺呈长方形，通长32.7厘米，刃宽34.5厘米，肩宽23.3厘米，器身雕刻人面纹，人面五官凸出，双眼圆瞪如铜铃，嘴角上扬似狞笑，牙齿如城墙垛口一般森然，在当时人看来应该非常威严恐怖。

什么是“钺”呢？钺是一种古代的兵器，它长得像斧头，但比较扁平，刃部宽阔。从其形状可以看出，它更多是仪仗性而非实用性，是贵族拥有权力和社会地位的象征。早在原始社会，就有出土石钺、玉钺；在相当于夏朝后期的河南洛阳偃师二里头遗址中，就出土了最早的青铜钺。后世皇帝赐给大臣“假节钺”，即赋予了大臣代表自己杀伐的权力。可见“钺”这种器物的源远流长。

为什么要叫“亚丑钺”呢？因为这件钺的口部两侧对称写着“亚丑”二字，代表了器主的身份。“丑（醜）”是器主的名字，现在人可能理解不了为什么以“丑”为名，但战国时期秦国宣太后的男宠就叫魏丑夫，东汉末年袁绍帐下也有名将文丑。可见古人并不忌讳叫“丑”。丑有丑恶、凶恶的意思，可能认为能够驱邪避灾。

至于“亚”则代表了他的身份。商代的“亚”是一种军事职官，多为商王的同姓贵族担任。殷墟就出土了亚长墓，亚长随葬有一大批兵器。亚丑钺1965年出土于山东青州的苏埠屯1号商代墓葬中。与亚丑钺一同出土的，还有另一件兽面纹铜钺，但没有“亚丑”二字的铭文。该兽面纹铜钺现藏于中国国家博物馆，也在这个展览中展出，可谓是失散多年的兄弟相聚了。

1965年至1966年，苏埠屯发掘了1号墓在内的4座商代墓葬和1座车马坑，1986年又发掘了6座商代墓葬。一般认为，苏埠屯墓葬的断代为商代晚期，最晚可能到西周初年，其墓葬形制、埋葬制度、随葬品组合和风格与殷墟高度一致。更令人惊奇的是，1号墓葬居然还是四面各有一条通道通往墓室的形制，而这种形制只见于同时代的殷商王陵。

考古工作者最初认为，苏埠屯墓葬是商周之际薄姑国的王陵，所以才有如此高的规格。薄姑国是东夷嬴姓国，于西周初年被周公东征消灭，后来周王朝就在薄姑国故地建立了姜子牙的齐国。

不过，因为苏埠屯商墓出土了诸多“亚丑”的青铜器，所以人们认为，这里更可能还是“亚丑”一族的所在地。因为“亚”是商朝职官，所以，苏埠屯一带在当时应该不是东方方国，而是商王朝在东方的一个据点。亚丑墓葬的规格比苏埠屯其他商墓都要高，证明亚丑就是商王派在这一带的首领。那么规格最高的苏埠屯1号墓的墓主就是亚丑本人。

现在一般认为，商朝王族来源于东方，与商代被称为“夷（人）方”、周代被称为“东夷”的东方部落血缘较深。但商王室在入主中原后，逐渐与老亲戚分道扬镳了，到了商代晚期，双方关系更加是针尖对麦芒，甲骨文就记录了帝乙、帝辛（纣王）两代征伐夷方的行动。商朝在东方用兵较多，导致西方防守相对空虚，所以后来武王伐纣，就得以顺利一举攻下商都，被称为“纣克东夷而陨其身”。

亚丑大概就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被商王派出守卫在苏埠屯附近的据点，与邻近的东夷国家进行作战，薄姑国应该是亚丑的敌人之一。商朝当时在山东半岛除了苏埠屯外，还有滕州前掌大墓葬一带的据点，但墓葬规格都不如苏埠屯高，文化面貌也不如苏埠屯纯粹。可见，商王应该是赐予亚丑高度的征伐权，除了允许他使用铜钺外，还特许他使用王陵级别的墓葬形制。但随着商朝的灭亡，这支孤军也就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中了。

商代的南方方国

在这次的展品中，还有一件青铜器让人眼前一亮，它是另一件成名已久的网红文物：来自江西省博物馆的商代双面神人青铜头像。这件青铜器造型也非常独特，它高53.0厘米，面宽22厘米×14.5厘米，呈倒等腰梯形，中空扁体，张口露出獠牙和铲齿，两面对称。这也是一件在今天看来有些可爱，但在当时应该是一件让人感觉神秘诡异的器物。

这件青铜器的造型独一无二，神人的面貌与陕西城固苏村、陕西西安老牛坡出土的青铜面具有些相似，不过，后两件青铜器的铸造时间应该都比这件神人头像晚，而且面具只是单面而非双面。殷墟以及四川广汉的三星堆遗址也都出土了青铜面具，但神人面貌与这件青铜器不太相同。

这件青铜头像上面有铜圆管，应该是用来插羽毛的；下方则有铜方銎（qióng），应该是用来插木柄的。这样一来，这件青铜头像的使用方式大概也就知道了：它应该是在上面插上羽毛，下面插上木柄，由一个人用手持握。

一般认为，商代的青铜面具是由巫师祭祀所使用，可能戴在巫师脸上或者祭祀物上，巫师通过模拟神灵的面貌，与神灵进行沟通对话，最终达到巫术希望的效果；也有认为是武士在作战时戴在脸上，起到震慑敌人的作用，后世兰陵王高长恭就喜欢戴面具。这件青铜头像与陕西出土的青铜面具面貌相似，可以推测它应该是巫师祭祀时手持或者插在祭祀物品上，也不排除是军队作战时使用的仪仗。

这件特别的青铜面具是在哪里出土的呢？1989年时，江西新干大洋洲发掘了一处商代遗址，其中就包括这件青铜面具。令人震惊的是，这一处遗址的出土文物居然多达1300余件，其中青铜器就有475件，这是目前在同一遗址单位中出土商代青铜器最多的一次，被认为是继殷墟妇好墓、三星堆祭祀坑之后商代考古又一重大发现。

大洋洲商代遗址具体是什么时候的呢？一般认为对应的是殷墟的早、中期，也可能延续到了殷墟后期。从神人面具这些随葬品面貌以及遗址整体特征来看，它并非是商王朝在南方的据点，而是南方的一个方国，属于吴城文化的一支。不过，它又明显包含商文化的因素，可以认为是商文化影响下的地方文化。

大洋洲商代遗址一般认为是一处墓葬，但也有学者指出应该是一处祭祀遗址，因为这处遗址位于赣江边上，不符合古代南方人葬在高地的习惯；而且遗址上面有五六米的封土堆，这在商代墓葬也是不存在的；另外随葬品没有规律，品种单一，时间跨度大，这都不像是墓葬的特征。这种说法也有一定道理。这件青铜头像大概就是巫师在这里祭祀使用的法器。

这次展览还有一件大洋洲遗址出土的兽面纹青铜胄，如果观众看过电影《封神》系列，就会发现，这款青铜胄就是电影中诸多青铜头盔的原型。其实殷墟也出土了140余件青铜胄，与这件青铜胄款式非常相似，但品质与品相都不如这件好，所以这件青铜胄可能是从殷墟流落到南方的。

殷墟甲骨文中记录了商王武丁攻打虎方，后来的西周金文也记录周昭王攻打虎方，虎方的位置大概就在长江中游一带，而大洋洲遗址的出土文物中又盛行虎形装饰，所以有学者认为大洋洲遗址以及之前的江西樟树吴城商代遗址、江西瑞昌铜岭商周矿冶遗址都是虎方人的活动区域。

如果这一说法成立，那么青铜胄应该就是武丁南征时流落在南方的。商周王朝之所以进攻江南，也是为了获取那里的铜矿资源。毕竟在青铜时代，青铜就是最重要的战略资源，“国之大事，唯祀与戎”的礼器和兵器都离不开它。

除了山东青州苏埠屯、江西新干大洋洲之外，还有不少殷墟以外的地区也都出土了商代遗址，比如上文提到的广汉三星堆、城固苏村以及湖北武汉的盘龙城、河南罗山的蟒张天湖等地，它们出土的商代青铜器都在本次展览中。因为传世文献更多偏向商王的事迹，所以对于商代地方的历史记录相对简略，而这些考古发现带来的信息，无疑就填补了一些史书的空白。